《冰与火之歌》卷五
《魔龙的狂舞》
声明:
1.原著版权属于乔治·R·R·马丁,中文翻译权……大概在重庆出版社手里?anyway我不拥有人物或者任何相关,以下内容纯属自娱,无任何盈利目的
2.所有之前出现过的人名、地名、语句,基本都沿用重庆出版社屈畅译本的译法,除非我忘了
3.请勿转载
*说明:第三卷提里昂最后一章,泰温大人被杀前最后一句话是“妓女还能上哪儿去?”,考虑到这句话在第五卷反复出现时的意思从讽刺变成了普通的疑问句,因此调整成了“妓女都上哪儿去?”
第一章 提里昂
渡过狭海的旅途中他一直在喝酒。
船很小,他的船舱更小,而船长不允许他上甲板。他脚下的地板摇摇晃晃,让他胃里一阵翻涌,胃酸泛上来以后本来就恶心的食物更加难以下咽了。反正他都有酒填饱肚子了,为什么还需要咸牛肉、硬奶酪和长了虫子的硬面包呢?红酒略酸,酒劲很大。有时候他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光了,没关系,反正还有很多。
“满世界全是酒,”他在船舱的黑暗中喃喃自语。他父亲从不任用酒鬼,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父亲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了。一支弩箭射在了肚子上,大人,这是献给您的。要是我箭术再好点儿,我一定把它射在造我出来那话儿上,狗娘养的。
甲板下的时间过得没日没夜。提里昂只能靠船上小弟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时间,但他没碰过那些饭菜。男孩还会带上刷子和桶清洁船舱。“这是多恩的红酒吗?”提里昂有次一边拔开酒囊的塞子,一边问他。“它让我想起某条我认识的蛇。很有意思的家伙,直到有座山压死了他。”
小弟没接他的话。这孩子长得很丑,但必须承认,跟没了半个鼻子、脸上一条疤从眼睛延伸到下巴的侏儒相比,他英俊多了。“我怎么得罪你了?”提里昂在小弟擦地板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有人命令你不许跟我说话?还是有侏儒上过你老妈?”还是没有回答。“这里是布拉佛斯?泰洛西?还是密尔?”提里昂可能很快就要去多恩了。弥赛拉比托曼大,照多恩的律法铁王座应该属于她。我要帮她伸张她的权利,这是奥伯伦给我出的主意。
但是奥伯伦死了,他的脑袋被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戴着盔甲的拳头砸得粉碎。要是没了红毒蛇的力促,多朗·马泰尔还会考虑这个危险的阴谋吗?他大概会直接把我捆上,拖回我亲爱的老姐面前去。长城可能更安全。熊老莫尔蒙说过守夜人需要像提里昂这样的人。但是熊老可能死了。说不定现在的司令官大人是史林特。屠夫的儿子不可能忘记是谁送他去了长城。我真的想下半辈子都嚼着咸牛肉,与杀人犯和小偷为伍?不是说他下半辈子会很长。杰诺斯·史林特会确定这一点。
船上小弟把刷子弄湿,用手使劲擦洗。“你有没有去过里斯的妓院?”侏儒问他,“妓女是上那儿去的吗?”提里昂想不起来瓦雷利亚语里妓女怎么说了,不管怎么样都太晚了。男孩把刷子放回木桶,带着桶走了。
红酒把我的脑子搅浑了。他还坐在学士膝盖上的时候就学过了高级瓦雷利亚语,不过九大自由贸易城邦说的话……好吧,与其说是一种方言,不如说是九种早就演化成各自口音的方言。提里昂学过一点布拉佛斯语,对密尔语略知一二。要是在泰洛西他估计只会骂娘,骂某个人骗子,点一杯麦芽啤酒,这还都得感谢他在凯岩城认识的一个雇佣骑士。至少在多恩他们说通用语。跟多恩的食物还有律法一样,多恩的口音里有洛伊拿的风味,但还能听懂。多恩,嗯,还是去多恩。他爬上铺位,像孩子抱着玩具一样紧紧抱住这个念头。
睡眠对提里昂·兰尼斯特来说太奢侈了,在船上他几乎无法入眠。他经常把自己灌醉,可以昏迷一段时间,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做梦了。这短短的一生里他做过太多梦,那些傻乎乎的玩意儿:爱情,公正,友情,荣耀,还有长成高个子。这一切对他都遥不可及,提里昂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不过他不明白妓女会上哪儿去。
“妓女会上哪儿去?”他的父亲是这样说的。他的临终遗言,这是什么话啊?十字弓“嘣”地一声,泰温大人跌坐回去,下一刻提里昂·兰尼斯特发现自己跟瓦里斯在黑暗中里摸索前进。他一定是从龙嘴里两百三十环的铁环梯子上爬了下去,但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脑中只有十字弓弓弦的声音,还有父亲肚子里的恶臭。即使他死了,都有办法让我恶心。
瓦里斯带他走出密道,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一直走到黑水河边。在那条让提里昂获得巨大胜利也丢掉了鼻子的河旁边,侏儒对太监说,“我杀了父亲,”那口气好像在说,“我撞到脚趾头了。”
情报总管打扮得像个要饭的,穿着一件做工粗糙、满是蛀洞的棕色长袍,把他圆胖的脸和光头藏在了斗篷下面。“你不该爬上那梯子。”他责怪提里昂。
“妓女都上哪儿去。”提里昂警告过父亲不要说那个词。要是我不放箭,他会把我的威胁视为无物。他会从我手里抢走十字弓,就像他曾经从我手里抢走泰莎那样。我杀了他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
“我还杀了雪伊。”他跟瓦里斯坦白。
“你知道她是哪种人。“
“我知道。但我以前从来不了解他。”
瓦里斯轻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了。”
我该把太监一起杀了。手上再多沾点儿血又怎么样呢?他不知道是什么阻止了他下手。肯定不是感激之情。瓦里斯把他从刽子手刀下救了出来,但只是因为詹姆的命令。詹姆……不,最好别去想詹姆。
他又找出一袋红酒,像吮吸女人乳房一样吮吸着。酸涩的红酒流过他的下巴,渗进他泥泞的外衣里,那件衣服他从监狱里穿到现在。船板在他脚下摇晃,他试图站起来,却被狠狠摔到了舱壁上。遇到风暴了,他想,要不就是我喝得太醉。他把喝下的酒都吐了出来,又在那儿躺了好一会儿,想着船会不会沉没。这是你的复仇吗,父亲?你当上了天父的国王之手吗?“这就是弑亲者的报应。”外面风声咆哮。让船上小弟、船长和其他人一起为他陪葬,好像不那么公平,但诸神何曾公平过?过了一会儿,黑暗又将他吞噬。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几乎爆裂,船好像在原地打转,让他天旋地转,尽管船长坚持他们已经入港了。一个光头的壮汉水手把他夹在一条手臂下,他无力地踢着、挣扎着,但水手毫无所动,把他拖到了一只空酒桶旁。那是一只低矮型的酒桶,对侏儒来说正正好好。提里昂用尽全力拼命挣扎。他被脸朝下塞进了酒桶里,膝盖被压在耳朵旁边,他残留的鼻子巨痒无比,胳膊被紧紧困住,连挠都不能挠一下。一顶为我这样体型的人度身定做的轿子,他们把盖子钉上的时候他想道。他能听见水手们抬起他时的号子声,每一下颠簸都让他的头重重撞在桶底。酒桶开始向下滚动,世界转啊转啊转啊,最后撞了一下停下了,他差点尖叫出声。另一只酒桶“砰”一下撞到这只上去,提里昂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旅途,尽管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他被抬起又被放下,被滚来滚去,又被堆起来,再倒过来、摆正、继续滚。透过木板他能听见喊叫声,还有马的嘶鸣声。他的瘸腿开始抽筋,一会儿就痛得让他忘了脑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
酒桶又转了一圈,他晕眩不已,突然一切就结束了。外面陌生的声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有人开始砸桶盖,很快桶盖就裂了开来。光线瞬间涌入,还有新鲜的空气。提里昂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想要站起身来,结果把酒桶给弄倒了,他从酒桶了滚了出来,落到了坚硬的泥地上。
头顶上方一个身形巨大的奇怪胖子俯视着他,胖子的胡子染成了金黄色,向两边翘起,手上拿着一根木槌和一把铁制的凿子。他的睡袍大得够当比武大会的帐篷用,腰带扣子没有系上,露出肥胖的白肚皮和一对沉重的胸脯,像两个装满猪油的袋子一样下垂,还长着乱七八糟的黄毛。他让提里昂想起在凯岩城曾经看到过的被海水冲上岸的死海牛。
胖子低下头对他微笑,“醉醺醺的侏儒。”他说的是维斯特洛通用语。
“烂掉的海牛。”提里昂满嘴是血,他把血都吐在了胖子的脚上。他们在一个狭长昏暗的地窖里,地窖的天花板是拱顶,石墙上斑斑点点。周围全是装满了麦芽酒和红酒的酒桶,对一个想要安稳度过一晚上的干渴的侏儒来说绝对绰绰有余。度过一生都够了。
“您真傲慢,我喜欢傲慢的侏儒。”胖子大笑起来,他浑身肥肉剧烈抖动,提里昂真担心他会倒下来压死自己。“你饿了吗,我亲爱的小朋友?累了吗?”
“渴死了。”提里昂费力地站起来。“还脏得要死。”
胖子闻了闻。“那好,先洗个澡,再给您食物和软床,好吗?我的仆人会去安排。”主人放下木槌和凿子,“把这儿当自己的家。你是我狭海对岸友人的朋友,就是我伊利里欧·摩帕提斯的朋友,放心。”
只要是蜘蛛瓦里斯的朋友,信任这玩意儿有多远滚多远去。
然而胖子实现了关于洗澡的诺言。提里昂一坐进热水就闭上眼睡着了,醒来时他已赤身躺在了羽绒床垫上,床软得好像裹在一团云里。他嗓子干得冒烟,但下身硬得像铁条。他翻身下床,找到尿壶,痛快地解了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房间里很昏暗,但阳光穿过百叶板的缝隙一条条洒入屋内。提里昂抖干净尿液,踏上花哨的密尔地毯,地毯跟春天的草地一样柔软。他狼狈地爬上窗台,打开了百叶板,想看看瓦里斯和上帝到底把他送到了什么地方。
窗下是一个大理石水池,周围种着六棵樱桃树,它们修长的棕色枝条光秃秃的。一个赤裸着身体的男孩站在水池里,手持布拉佛斯长剑摆出决斗的姿势,他肢体柔软脸庞英俊,年纪不到十六岁,一头笔直的金发垂到肩膀。他太栩栩如生,侏儒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彩色的大理石雕像,不过剑身反射着光芒,好像是真剑。
池子对面竖着一堵十二英尺高的砖墙,墙头立着长矛;外面就是城市了,瓦片铺就的屋顶鳞次栉比,围绕着一道海湾。他看到方形的砖塔,一座宏伟的红色庙宇,还能隐约看到山上有僧侣的房子。远处的海上波光粼粼,渔船在海湾进出,船帆在风中飘动,甚至能看到岸边大船挺直的桅杆。肯定有一艘去多恩的,或者去东海望。问题是他没钱付船资,他也划不动桨。估计我可以去当个船上小弟,让船员一路操过狭海。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清冽的秋风里有古怪的香料味,他能听见墙外的街上有隐约的喊叫声,听上去有点像瓦雷利亚语,但他五个单词里也未必能认出一个来。不是布拉佛斯,他判断,也不是泰洛西。这光秃秃的枝条跟冷风也否定了里斯、密尔和瓦兰提斯。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提里昂转身面对肥胖的主人:“这里是潘托斯吧。”
“正是。还能是哪儿呢?”
潘托斯,好吧,这里不是君临,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妓女都上哪儿去?”他听见自己发问。
“这里的妓女都在妓院里,跟维特洛斯一样。你用不着上那种地方去,我的小朋友。请随意享用我的女仆们,没人胆敢拒绝您。”
“她们是奴隶?”侏儒直截了当地问道。
胖子抚摸着一根抹了油的胡子,那手势提里昂觉得异常猥琐。“根据布拉佛斯人一百年前给我们订下的条约,奴隶制度在潘托斯是被禁止的。但是,她们仍然不会拒绝您。”伊利里欧向他笨重地欠了欠身,“请我的小朋友见谅,我有幸忝列这座城市的总督之一,王子要召见我们。”他对提里昂微笑,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黄牙。“在这里请随意,但千万不要逛到墙外。最好没人知道您来过这儿。”
“来过?我又去了哪儿吗?”
“今晚会有时间详细跟您解释。我的小朋友会跟我一起饮酒吃饭,订下远大计划,不是吗?”
“没错,我的胖朋友。”提里昂回答道。他想利用我。自由城邦的商人王子们只追求利益。他的父亲大人不屑地称呼他们“香料战士和奶酪领主”。要是哪天早上伊利里欧·摩帕提斯发现死侏儒比活侏儒更有价值,那天晚上提里昂肯定已经被装进酒桶了。我必须在这天来临前离开。他十二万分确定会有这么一天;瑟曦可没那么容易忘记他,而詹姆,詹姆看到父亲的肚子上插着一支箭,一定会怒不可遏。
轻风拂过池面,水波围绕着赤身的剑士微微荡漾,让他想起了那个错误的春天,泰莎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后来他跟父亲的士兵们一起强奸了她。一路上他想到那些士兵,试图回忆起到底有多少人。你以为他会记得,但他没有。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他说不出来。泰莎知道有多少人。每个人都给了她一枚银鹿,她只要数数银币就行了。每人一枚银币,而我给了一枚金币。他父亲坚持要他也付钱,兰尼斯特有债必还。
“妓女都上哪儿去。”他又一次听见泰温大人说,又一次听见弓弦“绷”地一声。
总督让他在宅子里随意转悠。他在镶着宝石和贝壳的香柏箱子里找到了干净的衣服,挣扎着套上衣服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给小男孩穿的。布料非常昂贵,不过有些发霉,裤子太长,袖子又太短,领口太紧,不弄松的话一定能把他的脸勒成乔佛里一样青紫,上面还有虫蛀的洞。至少这些衣服上闻不到呕吐味。
提里昂从厨房开始转悠。他给自己弄了点奶酪、面包和无花果,两个胖女人和一个小杂役警惕地盯着他。“日安,美丽的女士们,”他鞠了一躬,“你们知道妓女都上哪儿去吗?”他们没有反应,他又用高阶瓦雷利亚语重复了一遍,用交际花代替了妓女。年轻的胖厨娘对他耸了耸肩。
如果他拽住她们的手,把她们拖进自己的卧室,不知道她们会有什么反应。没人胆敢拒绝您。伊利里欧是这么许诺的,但不知为什么提里昂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两个。那个年轻的厨娘年纪足够当他老妈,年老的那个看起来像她的老妈。俩人都跟伊利里欧差不多胖,乳房比他脑袋还大。我肯定能闷死在肥肉里。还有更糟糕的死法,比如说,他父亲大人的死法。逃亡前我应该让他屙点金子出来。泰温大人在赞许和感情方面向来吝啬,但对钱财却大方得很。天底下只有一件事比没鼻子的侏儒还凄惨,那就是没鼻子的侏儒居然还没金子。
提里昂离开了厨房,开始寻找昨晚的酒窖,很容易就找到了。河湾地的甜红酒,多恩的微酸葡萄酒,潘托斯的淡色琥珀酒,密尔的绿色蜜酒,六十桶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甚至还有来自传说中东方的美酒——来自魁尔斯、夷地和阴影之地亚夏,那里的酒够他喝上一百年。最终提里昂选了一桶烈性红酒,照标签来看是现任青亭岛领主的祖父伦斯福·雷德温大人的私藏。酒味在舌尖上沉滞厚重,酒色深紫,在昏暗的地窖里看上去几乎是黑色。提里昂倒了满满一杯,又盛了一壶,准备带到了花园里,坐下他之前看到的樱桃树底下慢慢享受。
但他走错了门,没找到他从窗口望见的那个水池。不过无所谓,屋后的花园一样怡人,还更加宽阔。他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边走边喝。院边的高墙足以让任何像样的城堡汗颜,装饰墙头的长矛上光秃秃的,没脑袋插在上面看着有点奇怪。提里昂想象了一下他老姐的脑袋插在那儿的光景,她的金发浸过焦油,苍蝇在她嘴里飞进飞出。很好,旁边那根一定要留给詹姆,他决定,没人能拆散我亲爱的老哥老姐。
他的胳膊很有力,身体也轻,要是有绳子和抓钩大概能翻过这堵墙。他应该能翻过这堵墙,只要他不想某天自己的脑袋插在长矛上。明天我就去找绳子,他暗自打算着。
散步的时候提里昂一共看到三道门——一道正门连着门厅,一个后门在狗舍边,还有花园里有扇边门藏在纠缠着的白色常春藤背后。边门上了锁,另两扇都有人看守,门卫身材壮实,脸跟婴儿屁股一样光滑,每人头上都戴着青铜头盔,头盔上竖着一根尖刺。提里昂立马就认了出来,这些太监声名赫赫——他们无所畏惧,不知疼痛,人们都这么说,他们忠心不二,直到死亡。要是我有那么百来个,一定能派上大用场,他想,可惜沦为乞丐前我没想到这点。
他沿着长廊走去,穿过一道拱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铺满砖块的小庭院,一个女人正在井边洗衣服。她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宽阔的脸上满是雀斑。“来点儿酒吗?”他开口问道。那女人疑惑地看着他。“只有一个杯子,我们只好一起喝了。”洗衣女转过头,把衣服拧干晾起来。提里昂拿着酒壶坐在了一条石凳上:“告诉我,伊利里欧总督能相信吗?”听到这个名字她抬起头来。“能相信多少?”他嗤笑出声,交叉起发育不良的双腿,又喝了一口。“不管奶酪贩子想让我扮演什么角色,我都不怎么乐意,但我该怎么拒绝他呢?门都有人把守,也许你愿意让我藏在你的裙子里溜出去?我会万分感激的,唔,可能我还会娶你呢。我已经有两个老婆了,三个不是更好?咦,不过我们住哪儿去呢?”他给了她一个没鼻子的人最优雅的微笑,“我外甥女在阳戟城,告诉过你吗?在多恩我跟弥赛拉一定能搞出不小的麻烦,我能让我的外甥和外甥女打起仗来,难道不好玩吗?”洗衣女挂起一件伊利里欧的外衣,那件衣服一折二都能当船帆使。“你太对了,我真该为那么邪恶的念头惭愧,还是想想长城吧。据说,成为守夜人的时候一个人所有的罪过都将被抹去,不过我担心他们不会让我带着你,亲爱的。守夜人不娶妻,没有甜美的雀斑夫人晚上给你暖床,只有刺骨的寒风,腌鳕鱼和一丁点儿啤酒。夫人,你觉得我穿了黑衣会不会高一点儿?”他又倒了一杯酒,“你说什么?南方还是北方?我应该去赎罪还是去犯下新的罪?”
洗衣女最后瞥了他一眼,拿起篮子走了。我的婚姻总是不长久,提里昂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酒壶空了。也许我应该爬回酒窖去。然而烈性红酒让他觉得天旋地转,酒窖的楼梯又太陡了。“妓女都上哪儿去?”他问晾衣绳上的衣服。看起来他刚才该问问那个洗衣女。不是说你是妓女,亲爱的,也许你知道她们上哪儿去。其实他当初就该问他父亲。“妓女都上哪儿去。”泰温大人说。她爱我,她是个农夫的女儿,她爱我,她嫁给了我,她全心全意信任我。
空空的酒壶从他手上滑落,在地上滚动。提里昂从石凳上撑起身体,伸手去够它,这时候他看到地砖的缝隙里长着几只白色的蘑菇,上面斑斑点点,伞面下却是深红色,仿若血迹。侏儒采下一棵闻了闻。鲜美,致命。
一共有七朵蘑菇,七这个数字好像预示着什么。他把蘑菇全采了下来,从晾衣绳上拿下一只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包好,塞在了口袋里。这番活动让他一阵晕眩,于是他爬回石凳上,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卧室,又一次陷在羽毛床垫里,一个金发女孩摇着他的肩膀。“大人,”她呼唤他,“洗澡水准备好了。伊利里欧总督希望一小时后与您共进晚餐。”
提里昂把自己从枕头里拽了起来,把脑袋埋在掌心里:“是我在做梦还是你真的在说通用语?”
“是的,大人,我是被买来服侍国王的。”她双眼碧蓝,面容姣好,年轻苗条。
“原来如此。拿酒来。”
她倒了一杯给他:“伊利里欧总督派我来给您搓背和暖床,我叫……”
“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你知道妓女都上哪儿去吗?”她脸上浮起红晕:“妓女卖身换钱。”
“或者换珠宝,换漂亮衣服,换城堡。妓女到底都上哪儿去了?”
女孩不明白这个问题。“这个是谜语吗,大人?我不擅长猜谜,您能告诉我谜底吗?”
不,他想,我讨厌谜语。“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也一样什么都别说。”你身上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两腿中间那地方,他差点这么说。这句话就在他舌尖上,不知道为什么却停住了。她不是雪伊,侏儒告诉自己,不过是个以为我在玩猜谜的小傻瓜。说实话,连她的下身都不怎么吸引他。我肯定是病了,要么就是死了。“你刚说洗澡水?我们不能让奶酪贩子久等。”
洗澡的时候女孩帮他洗脚、擦背、梳头,把一种闻上去甜甜的软膏抹在他小腿上缓解疼痛,然后再次给他穿上小男孩的衣服——一条散发着霉味的裤子、一件蓝色天鹅绒和镶着金线的紧身上衣。“大人吃完饭想要我吗?”她为他穿鞋的时候问。
“不,我受够了女人。”妓女。
女孩误解了他厌恶的语气。“要是大人想要男孩,我能为您准备一个。”
大人想要他的妻子,大人想要一个叫泰莎的女孩。“只要他知道妓女都上哪儿去。”
女孩紧紧抿起了嘴唇。她厌恶我,他突然意识到,不过及不上我厌恶自己的程度。他上过的很多女人都厌恶他的长相,提里昂·兰尼斯特并不怀疑这点,但其他人至少能装出欢喜的样子。来点坦白的厌恶之情倒是挺新鲜的,就像甜品吃腻了来点酸变葡萄酒一样。
“我改主意了,”他告诉她,“在床上等我,请别穿衣服,我估计会喝太多,解不开衣服。闭上嘴,腿张开,我们俩会爽上天的。”他色迷迷地看着她,希望能看到恐惧的表情,但她脸上只能看到厌恶之情。没人会怕一个侏儒。即使提里昂手里拿着十字弓,泰温大人也不怕他。“你被操的时候会叫床吗?”他问暖床的侍女。
“如果大人您想要的话。”
“大人想要掐死你。我就是这么处理上个妓女的。你以为你的主人会反对吗?当然不会。他有超过一百个像你这样的人,但我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这回当他微笑的时候,他总算如愿以偿看到了恐惧的表情。
伊利里欧斜倚在一张铺了软垫的长榻上,正大口吃着辣椒和甜洋葱。他额头上冒出汗珠,猪一样的眼睛在肥脸上闪烁,手上的宝石让人眼花缭乱:缟玛瑙、猫眼石、虎眼石、碧玺、红宝石、紫水晶、蓝宝石、祖母绿、黑玉和翡翠,还有一颗黑钻石和一颗绿珍珠。他的戒指就够我过上好几年了,提里昂默默想道,不过我要搞到切肉刀才能取下这些戒指。
“来,坐,我的小朋友。”伊利里欧挥手叫他过去。
侏儒爬上了一把椅子,总督大人柔软的王座,正适合他自己肥硕的屁股,底下四条粗壮的椅腿稳稳地支撑着他惊人的体重,对侏儒来说却是大得过分了。终其一生,提里昂·兰尼斯特都活在一个对他来说大得过分的世界,但在伊利里欧·摩帕提斯的府邸这种不协调感已经到了怪异的程度。我就像长毛象巢穴里的老鼠,他想,不过至少这长毛象有一个不错的酒窖。这个念头让他口渴,他开口要酒。
“你喜欢我送你的女孩吗?”伊利里欧问道。“要是我想要女人,自然会开口要。”
“她是不是让你不高兴……”
“她很听话。”
“希望如此。她是在里斯接受的训练,那里的人把爱创造成一种艺术。国王很喜欢她。”
“我杀过国王,你难道没听说过?”提里昂从酒杯上方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我可不要王室的残羹剩饭。”
“如你所愿。我们用餐吧。”伊利里欧拍了拍手,仆人们快步走来。
第一道菜是螃蟹安康鱼肉汤和凉鸡蛋酸橙汤,然后是蜂蜜鹌鹑,羊腰肉,红酒鹅肝,黄油牛蒡和烤乳猪。满桌的菜看得提里昂反胃想吐,出于礼貌,他强迫自己尝了一口汤,随即他就被这美味深深抓住了。这些厨子可能又老又胖,但她们手艺真是没话说,即使在宫廷里他都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食物。
他一边吮吸着鹌鹑骨头上的肉,一边问伊利里欧早上提到的计划。胖子耸耸肩,“东边有点麻烦,阿斯塔波被攻陷了,然后是弥林。这个世界很年轻,而吉斯卡利的奴隶城邦已陈腐不堪。”仆人切开烤乳猪,伊利里欧伸手抓了一块脆皮,蘸上梅子酱送进嘴里。
“奴隶湾离潘托斯可有段距离。”提里昂用刀切下一块鹅肝。弑亲者最为世人唾骂,他暗忖,但我能学着喜欢这个人间地狱。
“话说没错,”伊利里欧同意,“但世界是一整张网,牵一发必然动全身,无人能幸免。再来点儿酒?”伊利里欧往嘴里丢了个辣椒,“哦不,还有更好的。”他再次击掌。
一个仆人应声端来了一只盖着盖子的盘子,放在了提里昂面前,伊利里欧倾过身子,为他揭开盖子。“蘑菇,”总督告诉他,香气冉冉飘出,“抹上薄薄的蒜蓉,又浸在黄油里。据说这种美味无与伦比。尝一块,我的朋友,两块。”
提里昂刚把肥美的黑蘑菇送到口边,伊利里欧话音里的某些东西让他突然停了下来。“你先请,大人。”他把盘子推向主人。
“不,不。”伊利里欧总督把蘑菇又推了回去,那一瞬间好像一个淘气小鬼从奶酪贩子的肥肉底下冒了出来。“你先请,当然你先请。这是厨子特地为你做的。”
“她真的这么说?”他还记得那个厨子,还有她手上的面粉,沉重的胸脯上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她太好心了,不过……还是不了。”提里昂把蘑菇放回了原来浸着的黄油里。
“你疑心太重了。”伊利里欧油亮的黄色胡子下露出微笑。他一定每天给胡子上油,所以才亮得跟金子一样,提里昂猜测。“莫非你是个胆小鬼?我从没听人这么说你。”
“在七大王国,毒死自己的客人严重亵渎了宾客法则。”
“在这里也同样如此。”伊利里欧·摩帕提斯拿起酒杯,“但要是客人自己迫切想终结生命,主人应该帮他达成心愿,不是吗?”他啜了一口酒,“奥德洛总督不到半年前刚被一只蘑菇毒死,据说死得不怎么痛苦,肠子有点痉挛,眼后一阵疼痛,一切就结束。蘑菇总比割开喉咙的利剑好多了吧?你说呢?既然能尝着黄油蒜香死去,为什么要选择满嘴血腥味?”
侏儒认真端详着面前的盘子,蒜香和黄油的味道让他垂涎不已。他身体的一部分想要这些蘑菇,即使知道这是什么。他并不敢用冰冷的钢铁刺穿自己的肚子,但咬上一口蘑菇也许没那么困难。这种念头让他恐惧得难以言喻。“你误解我了。”他听到自己说。
“哦,是吗?我很怀疑。要是你打算不久以后淹死在酒缸里,只要开句口,可以结束地更痛快。一杯一杯地灌死自己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酒。”
“你误解我了,”提里昂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大了。奶油蘑菇在灯下反射着黑色的光芒,充满诱惑。“我向你保证,我并无意去死。我还有……”他的声音开始迟疑。我还有什么?还有生活要过?还有工作要做?还有孩子要养?还有领地要统治?还有女人等着我去爱?
“你一无所有,”伊利里欧总督替他接了下去,“但我们能改变这一切。”他从奶油里拣出一只蘑菇,大口咀嚼。“真美味。”
“蘑菇里没下毒。”提里昂恼怒地说。
“当然没。为什么我要给你下毒?”伊利里欧总督又吃了一个,“我们必须互相信任一点,你跟我。来,吃吧。”他再次拍了拍手。“我们还有事要做。我的小朋友必须吃饱了才有体力。”
仆人端来了一只肚子里填着无花果的鹭,用杏仁牛奶腌过的小牛肉,奶油鲱鱼,挂糖的洋葱,味道浓郁的奶酪,蜗牛和牛杂,还有一只头埋在翅膀里的黑天鹅。提里昂谢绝了天鹅肉,那道菜让他想起了他的老姐。他尝了点鹭和鲱鱼,还有糖洋葱。每次酒杯一空仆人就会帮他斟满。
“作为一个小个子你喝得真不少。”
“弑亲是个累人的活,总是让人口干舌燥。”
胖家伙的眼睛像他手上的珠宝一样发出光芒。“有些维斯特洛人说杀死兰尼斯特大人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们最好别让我姐姐听到这话,不然他们会发现自己的舌头短了一截。”侏儒把一块面包撕成了两半,“您也最好注意一下您对我的家族的措辞,大人。不管是不是弑亲者,我总归还是头狮子。”
奶酪领主大人好像给这句话逗乐了,他拍着大腿说,“你们维斯特洛人都这样,你们把某个野兽缝在了一块布头上,突然你们就真变成了什么狮子啊龙啊鹰啊。我能给你一头真的狮子,我的小朋友,王子向来为他的动物园感到骄傲。你想跟狮子们住一个笼子吗?”
提里昂不得不承认,七大国王的领主们过度引用了他们的家徽。“好吧,”他让步了,“兰尼斯特确实不是什么雄狮。但我仍然是我父亲的儿子,只有我才能杀了詹姆和瑟曦。”
“你这样说你美丽的姐姐真是奇怪,”伊利里欧在吃蜗牛的间隙说,“皇太后宣布只要能献上你的脑袋,不管出身多么卑微都能册封爵位。”
提里昂早就料到了这点。“我的脑袋还能让她兴奋,只要你愿意,她也能为你张开双腿。我最好的部分换她最好的部分,公平交易。”
“我还能拿到跟我等重的黄金。”奶酪贩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提里昂真担心他会喷出来,“凯岩城所有的金子,有什么不好呢?”
“我答应给你金子,”侏儒总算放心了,他不会淹死在还没消化的鳗鱼和蜜饯里,“但凯岩城是我的。”
“正是如此。”总督掩嘴打了个饱嗝,“你以为史坦尼斯国王会把凯岩城给你?我听说他恪守律法,你兄弟穿了白袍,按维特洛斯的律法你是合法继承人。”
“史坦尼斯也许会把凯岩城给我,”提里昂说,“但是关于弑君和弑亲那两件小事,他一定会让我再矮上那么一脑袋,我现在已经够矮的了。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去投奔史坦尼斯大人?”
“不然你为什么要去长城?”
“史坦尼斯在长城?”提里昂揉了揉鼻子,“七层地狱啊,史坦尼斯在长城搞什么鬼?”
“在那里发抖吧,我估计。多恩暖和多了,他应该朝那边去。”
提里昂开始怀疑那个长满雀斑的洗衣女懂多少通用语了。“真巧,我的外甥女弥赛拉在多恩。我有点想拥她为王。”
伊利里欧微笑,他的仆人为他俩各盛了一碗浸着奶油的黑樱桃:“这可怜的孩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那么想要她死?”
“弑亲者也没说要杀掉他所有的亲人,”提里昂受伤地说,“拥她为王,不是杀了她。”
奶酪贩子舀起一粒樱桃:“在瓦兰提斯硬币的一面是王冠,另一面是死神。不过这是同一枚硬币。拥她为王就是杀了她。多恩可能会为弥赛拉起兵,但只靠多恩远远不够。要是你真的像我们的朋友说得那么聪明,你明白这一点。”
提里昂用新奇的眼光打量这个肥胖的奶酪贩子。他两件事全说对了。拥她为王就是杀了她,还有我明白这一点。“我也只有这些徒劳的办法了,至少这一个能让我老姐流出痛苦的眼泪。”
伊利里欧总督用肥厚的手背抹去嘴上的甜奶油:“到达凯岩城的道路不经过多恩,我的小朋友,也不从长城底下通过。但确实有这么一条路,我告诉你。”
“我是耻辱的叛徒,弑君者和弑亲者。”关于道路的对话让他心烦。他以为这是什么游戏吗?
“一个国王给你判的罪,另一个可以抹去。吾友,在潘托斯我们有王子,他参加舞会、宴会,坐在象牙和金子打造的轿子里出游;三名使者站在他面前,手中分别持着象征贸易的金天平,象征战争的铁剑和象征公正的银鞭;每个新年的第一天他都要和象征田野、海洋的处女交媾。”伊利里欧倾过身子,手肘支在桌上,“但只要有一次收成不好,或者打仗输了,我们就割开他的喉咙以平息诸神的愤怒,再从四十户人家中选出新的王子。”
“记得提醒我千万别做潘托斯的王子。”
“你们七大国王不一样吗?维斯特洛没有和平、公正、信仰……很快连食物也要没了。当人们开始忍饥挨饿、病痛恐惧,他们将期待救世主。”
“不是史坦尼斯,也不是弥赛拉,”黄色微笑扩大了,“另有其人,比托曼强大,比史坦尼斯温柔,比弥赛拉名正言顺。一位救世主即将跨海而来,抚平维斯特洛流血的伤口。”
“说得真动听。”提里昂不为所动。“言语如风。到底这个见鬼的救世主是谁?”
“是一条龙。”奶酪贩子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笑了,“一条三头龙。”